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NBA球场上的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次宗教审判的话，昨晚的斯台普斯中心，一定有一个异教徒在熊熊燃烧的十字架上含笑碳达峰。

异教徒劳埃德·皮尔斯看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老鹰在客场三节领先到22分，又在随后的时间里输掉31分，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笑容。结束了，煎熬终于结束了，至于碳达峰之后如何完成碳中和，已经不是皮尔斯所需要考虑的了，只要老鹰不继续赢下去以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只要能够从“这个人一下课球队就8连胜”的舆论中暂时藏身，跪着、趴着，怎么样都行。

2018年皮尔斯将皮鞋擦得和头皮一样光亮，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来到亚特兰大，人们对他闻所未闻，一个42岁的助教，能够为百废待兴的老鹰带来什么，同样没有太多人关心。老鹰确实已经百废待兴了十年，从2008年到2017年，他们从未错过季后赛，同期也许只有马刺这样的球队可以与之媲美，但在老鹰的这十年季后赛期间，他们只收获了5次首轮游，4次二轮游，以及1张宝贵的分区决赛体验券——2015年东部决赛，他们以0比4被骑士横扫。

老鹰是时代中最为特别的存在，他们向人们展示了一支经久不衰的平庸强队，可以被这个世界漠视到什么程度。何谓平庸强队？比普通球队强一点，但从未进入夺冠预备队。平庸强队无法依靠超级球星卖票，也无法依靠终极战绩引发狂热，他们就像每个周末按时交作业的中年男子一样，用同样的姿势雄起又以同样的姿势瘫软，年复一年的问上一句“舒服吗”而且不打算得到任何真诚的回应。这支老鹰就是联盟的差不多先生，进个季后赛就行了，要啥自行车呢？

老鹰的老板们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当然知道当今社会发达的要义乃是“浮夸”二字，似石头似木头的话得到注意吗？他们太想摆烂了，他们太想要超级巨星了，他们太想要被注意了，因为注意就是流量，流量就是柜台背后那些球衣的销量，是他们儿子下一辆车是特斯拉还是雅迪的决定性因素。

所以当传说中的选秀大年2018姗姗而来时，老鹰不想再错过翻身的机会，他们对时任主帅布登霍尔泽下达必输令。乃至这个赛季倒数第二场老鹰不小心赢了一场绿凯，老板还冲进更衣室指着布帅的鼻子破口大骂。若问老板何故如此丧心病狂，盖因2018年是最后一届单纯按烂排序的选秀大会了，这就是老鹰凭借自己实力翻身的最后机会，以后可就得靠运气了。

所以，除了最后1年摆烂季，此前4年带着老鹰打出接近6成胜率的布帅被扫地出门，皮尔斯欣然赴任。皮尔斯的履历很简单，在做助教之前，做过几年球员发展教练，对，就是阿特金森去篮网当主教练之前做的事情。当一支摆烂球队获得一名被视为未来超巨的球星时，他们招徕主教练就会很有门道，对于老鹰来说，他们相中皮尔斯的理由十分简单，无非是因为他从2013年开始就在费城当助理教练，见证和参与了76人重建的整个过程，恩比德和西蒙斯的成长，皮尔斯自有其影响。老鹰当然希望能够将这份积极影响带给队内的吹杨、柯林斯等年轻人。

翻开2018-19老鹰整季完整的球员名单，你会发现上面有15名球员还在新秀合同之中，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在亚特兰大养老的文斯·卡特，这支球队在未来两年内不会看到任何战绩上的希望。很少有成名教练愿意执教如此彻底的重建球队，一个面对惨白女尸还能下嘴的王子，又能是什么正经王子呢？但主教练岗位上的嫩雏皮尔斯接手这样一支球队就完全说得通了，他在签约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难掩兴奋：“这是我等待了很久的一天，能够成为老鹰队的主帅，是一份莫大的荣誉。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等不及要开始了。”

老实说，在前两年他做得不赖，不负球队对他“养成型教练”的重托，吹杨在第二年就刷出30分9.5助攻的漂亮数据进入全明星首发，老鹰的场均上座率也从吹杨第一年的联盟垫底飙升至联盟倒数第六，了不起的进步。

但到了第三年，皮尔斯仍在孜孜不倦地进行他的养成计划时，事情开始发生变化。因为这个赛季老鹰开始有欲望了，他们连续引进了加里纳利、博格达诺维奇、隆多进行补强，再加上养好伤的卡佩拉，以及最重要的，年轻球员累积两年的成长，这个球队该出成绩了。

皮尔斯本人对球队的期许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想，他在去年三月就曾经做出“保证”，我们老鹰下赛季一定可以冲进季后赛。据称这样的保证让老鹰管理层大吃一惊，因为在皮尔斯信誓旦旦之前，球队战绩只有20胜47负，当时老鹰管理层就已经打算换帅，皮尔斯之所以能够保住帅位，倒是和篮球本身无关，他的肤色，他在去年疫情停摆期间参与社会正义事件才让老鹰犹豫了。

毕竟老鹰在种族问题上是有前科的，2014年斯特林种族歧视事发，联盟强迫其出售快船，鲍尔默花了20亿美元接手，老鹰的小老板们一看眼睛都绿了，直接公开宣称“我们也说过种族歧视言论快来制裁我们呀”，可谓商业奇才。

在当下的美国政治环境中，开除一名教练不难，开除一名黑人教练却没那么简单。直到本赛季皮尔斯继续刷出14胜20负的战绩之后，老鹰才让另一位黑人备胎教练内特·麦克米兰顶替其位置。撇去种族、战绩因素，皮尔斯仍有非战之罪。

本赛季老鹰将钱洒向外来的和尚，却祸起萧墙，球队首发大前锋柯林斯想要一份顶薪或接近顶薪的合同，但老鹰只愿意拿出9000万，现在的状态是柯林斯被摆上交易货架。柯林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在赛季初的球队会议中直接怒喷球队老大吹杨球霸，吹杨亦是勃然反击，此时皮尔斯作为主教练就应该从中斡旋，他做了多少工作我们并不知情，单从会后第一场比赛中吹杨直接出手9次怒砍7分3助攻7失误的表现来看，皮尔斯把稀泥和成了水泥。

皮尔斯调和不了球队老大和老二的关系倒也无妨，只要学会站队多半问题不大，关键问题是他在一次外界会议中公开表态自己对吹杨本季的造犯规伎俩感到“讨厌”，这就属于自以为光明磊落实则自掘坟墓的行为了。

于是老鹰管理层在球队继续滑向深渊之前杀伐决断，开了皮尔斯，反正他只签了三年保障合同，而麦克米兰也只是代理主教练，拿的还是原先的薪水，算来算去，他们只白丢了小半个赛季的主教练俸禄，老鹰算得精明。和老鹰一样精明的管理层还有国王，据说他们之所以熬到今日还不愿意开除沃顿，理由只有一个：省钱。这大概就是强队各有强的理由，而烂队烂的理由多半相似吧。

当然，现在老鹰可不算烂，换上麦克米兰之后直冲东部第四，着实令人惊喜。一方面，麦克米兰远比皮尔斯能镇得住场子，人在NBA打球时也是战功赫赫，球衣还被西雅图超音速退役了，教练履历也不差，生涯作为主教练执教1258场，胜率达到53.2%，另一方面，麦克米兰在阵容调整方面确实有一手，在亨特和雷迪什因伤缺阵的情况下，核心操作就是用活了加里纳利，8连胜期间，加里纳利场均要打31分钟，以51%投篮命中率贡献19分分6.4篮板，其中三分球每场出手6.9次命中3.4个，而在皮尔斯治下，加里纳利场均只有21分钟出场时间，总出手也不过8.3次，命中率只有39%。

但如果我们把老鹰的8连胜掰开来看，除了没有巴特勒的热火和伤了勒布朗的湖人，其余球队都不在分区前十，输给快船之后，老鹰仍位居东部第五，但东部现在的情况很微妙，从第四到第10，只差2.5个胜场，你能想象步行者现在就是那个排在第10的球队吗？

事实上，麦克米兰在剩余赛季中面临的挑战与皮尔斯并无本质差别：柯林斯的合同仍是悬案，在交易截止日之前连胜反而让老鹰骑虎难下，不送上顶薪，难免夏天被别人白白抢走，送上顶薪，明年吹杨又是一份超级合同，胡尔特尔、雷迪什也将走入下份合同流程，亨特还能多占一年便宜，但两年后仍是难题，老鹰需要面对的选择太多，未来和薪金结构却远不如小牛那般清晰可辨。当年同样坐拥多名青年才俊的雷霆，在2012年错断之前，也已经闯入总决赛，他们舍弃的固然是一名超级巨星，留下的两位仍能保证长期豪强底色，如今亚特兰大还未见兔子，却先要撒鹰，不免太痛。

球队建设方向的难题，将混同球队人员变化铺面而来，亨特和博格达已经复出，雷迪什也已脱下保护靴，此前用得顺手的加里纳利如何定位，锋卫线如何调配，幸福的烦恼仍是烦恼，一切就要看麦克米兰的执教火候，尤其是吹杨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这位老帅，仍是疑问，毕竟不是每个斯托茨，都能拥有利拉德，在帅位岌岌可危的时候走进老板办公室拉自己一把。

事情可能恰恰相反，吹杨的身边，坐着的是另一位导师拉简·隆多，引进隆多的时候，老鹰管理层也许期待这位老控卫能够帮助吹杨快乐成长，但他们也许从未想过，隆多还能教会吹杨一些别的东西，那些他们永远不会喜欢的东西。